个并不很小的庄院的门前,我们站住了。
一个说着我不懂的语言的小女孩给我们开了黑色的木栅门,这木栅门和我的小说里的完全不同。
这里是本地有钱人的住家。
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我看见了我们的主人。
宽大的架子床,宽大的凉席,薄薄的被。
她坐起来,我看见了她的上半身。
是一个正在开花的年纪的女郎。
我们三个坐在她对面一张长凳上。
一个朋友说明了来意。
她只是默默地笑,笑得和哭一样。
我默默地看了她几眼。
我就明白我那个朋友所告诉我的一切了。
留在那里的半个多小时内,我们谈了不到十句以上的话,看见了她十多次秋天的笑。
别了她出来,我怀着一颗秋天的痛苦的心。
我想起我的来意,我那想帮助她的来意,我差不多要哭了。
一个女郎,一个正在开花的年纪的女郎…
…
我一生里第一次懂得疯狂的意义了。
我的许多年来的努力,我的用血和泪写成的书,我的生活的目标无一不是在:帮助人,使每个人都得着春天,每颗心都得着光明,每个人的生活都得着幸福,每个人的发展都得着自由。
我给人唤起了渴望,对于光明的渴望;
我在人的前面安放了一个事业,值得献身的事业。
然而我的一切努力都给另一种势力摧残了。
在唤醒了一个年轻的灵魂以后,只让他或她去受更难堪的蹂躏和折磨。
于是那个女郎疯狂了。
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自由的婚姻、传统观念的束缚,家庭的专制,不知道摧残了多少正在开花的年青的灵魂,我的二十八年的岁月里,已经堆积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阴影了。
在那秋天的笑,像哭—
样的笑里,我看见了过去一个整代的青年的尸体。
我仿佛听见—
个痛苦的声音说:“这应该终结了。
” 《春天里的秋天》不止是一个温和地哭泣的 故事 ,它还是一个整代的青年的呼吁。
我要拿起我的笔做武器,为他们冲锋,向着这垂死的社会发出我的坚决的呼声“Jeaccuser”(我控诉)。
名家巴金的抒情散文精选篇三:“重进罗马”的精神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以后,许多人怀着恐惧与不安离开了上海。
当时有一个年轻的朋友写信给我,绝望地倾诉留在弧岛的青年的苦闷。
我想起了圣徒彼得的故事。
据说罗马的尼罗王屠杀____徒的时候,斗兽场里充满了女人的哀号,烈火烧焦了绑在木桩上的传教者的身体,耶稣的门徒老彼得听从了信徒们的劝告,秘密地离开了罗马城。
彼得在路上忽然看见了耶稣基督的影子。
他跪下去呐呐地问道:“主啊,你往哪里去?”他听见了耶稣的回答:“你抛弃了我的百姓,所以我到罗马去,让他们把我再一次钉在十字架上。
”彼得感动地站起来。
他拄着拐杖往回头的路走去。
他重进了罗马城。
在那里他终于给人逮住,钉死在十字架上。
绰号“黄铜胡子”的尼罗王虽然用了火与剑,用了铁钉和猛兽,也不能摧毁这种“重进罗马”的精神。
像这样的故事正是孤岛上的中国人应当牢牢记住的。
那么为什么还有人在这里感到苦闷呢?固然在这里到处都听得见“到内地去”的呼声,而且也有不少年轻人冒危险、忍辛苦离开了孤岛。
但是也有更多的人无法展翅远飞,不得不留在这里痛苦呻吟。
他们把孤岛看作人间地狱,担心在这里受到损害。
我了解他们的心情。
不用说,每个人都有权利呼吸自由的空气,我们没有理由干涉他们。
对那些有翅膀的,就让他们远走高飞,我也无法阻止。
但是对于羽毛残缺或者羽毛尚未丰满的,我应该劝他们不要在悲叹中消磨光阴,因为他们并非真如他们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比别的人更不幸,而且他们忘记了他们的肩上还有与别人的同样重大的任务。
固然可以使人呼吸自由空气的内地是我们的地方,但是被视作黑暗地狱的孤岛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土地!一直到今天孤岛还不曾被魔手捏在掌心里,未必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来放弃?自由并不应当被视作天赐的东西。
自由是有代价的。
真正酷爱自由的人并不奔赴已有自由的地方,他们要在没有自由或者失去自由的地方创造自由,夺回自由。
托玛期·
潘恩说得好:“不自由的地方才是我的祖国。
”参加过北美合众国独立战争的潘恩是比谁都更了解自由的意义的。
唯其失去自由,更需要人为它夺回自由。
唯其黑暗,更需要人为它带来光明。
只要孤岛不曾被中国人完全放弃,它终有得着自由、见到光明的一天。
孤岛比中国的任何地方都需要工作的人,而且在这里做工作比在别处更多困难,这里的工作者应当具有更大的勇气、镇静、机智和毅力。
工作的种类很多,它们的重要性并不减于在前线作战。
我们有什么理由轻视孤岛上的工作?我们平日责备失地的将士,那么轮到我们来“守土”的时候,我们怎么可以看轻我们的职责?撇开独岛的历史不说,难道这四五百万中国人居住的所在就是一块不毛的瘠土?谁能说匆匆奔赴内地寻求自由,就比在重重包围中沉默地冒险工作更有利于民族复兴的伟业?反之,“重进罗马”的精神倒是建立新中国的基石。
这不是一句实话。
我们在失地中已经见到了不少的这种精神的火花。
这种精神不会消灭,中国不会灭亡,这是我们可以断言的。
因此住在孤岛上的人,尤其是青年,应当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而兴奋、振作,不要再陷入苦闷的泥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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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园子 没有听见房东家的狗的声音。
现在园子里非常静。
那棵不知名的五瓣的白色小花仍然寂寞地开着。
阳光照在松枝和盆中的花树上,给那些绿叶涂上金黄|色。
天是晴朗的,我不用抬起眼睛就知道头上是晴空万里。
忽然我听见洋铁瓦沟上有铃子响声,抬起头,看见两只松鼠正从瓦上溜下来,这两只小生物在松枝上互相追逐取乐。
它们的绒线球似的大尾巴,它们的可爱的小黑眼睛,它们颈项上的小铃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索性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但是它们跑了两三转,又从藤萝架回到屋瓦上,一瞬间就消失了,依旧把这个静寂的园子留给我。
我刚刚埋下头,又听见小鸟的叫声。
我再看,桂树枝上立着一只青灰色的白头小鸟,昂起头得意地歌唱。
屋顶的电灯线上,还有一对麻雀在吱吱喳喳地讲话。
我不了解这样的语言。
但是我在鸟声里听出了一种安闲的快乐。
它们要告诉我的一定是它们的喜悦的感情。
可惜我不能回答它们。
我把手一挥,它们就飞走了。
我的话不能使它们留住,它们留给我一个园子的静寂。
不过我知道它们过一阵又会回来的。
现在我觉得我是这个园子里唯一的生物了。
我坐在书桌前俯下头写字,没有一点声音来打扰我。
我正可以把整个心放在纸上。
但是我渐渐地烦躁起来。
这静寂像一只手慢慢地挨近我的咽喉。
我感到呼吸不畅快了。
这是不自然的静寂。
这是一种灾祸的预兆,就像暴雨到来前那种沉闷静止的空气一样。
我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
我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我不能够静下心来。
我一定是在等待什么东西。
我在等待空袭警报;
或者我在等待房东家的狗吠声,这就是说,预行警报已经解除,不会有空袭警报响起来,我用不着准备听见凄厉的汽笛声(空袭警报)就锁门出去。
近半月来晴天有警报差不多成了常例。
可是我的等待并没有结果。
小鸟回来后又走了;
松鼠们也来过一次,但又追逐地跑上屋顶,我不知道它们消失在什么地方。
从我看不见的正面楼房屋顶上送过来一阵的乌鸦叫。
这些小生物不知道人间的事情,它们不会带给我什么信息。
我写到上面的一段,空袭警报就响了。
我的等待果然没有落空。
这时我觉得空气在动了。
我听见巷外大街上汽车的叫声。
我又听见飞机的发动机声,这大概是民航机飞出去躲警报。
有时我们的驱逐机也会在这种时候排队飞出,等着攻击敌机。
我不能再写了,便拿了一本书锁上园门,匆匆地走到外面去。
在城门口经过一阵可怕的拥挤后,我终于到了郊外。
在那里耽搁了两个多钟头,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还在草地上吃了他们带出去的午餐。
警报解除后,我回来,打开锁,推开园门,迎面扑来的仍然是一个园子的静寂。
我回到房间,回到书桌前面,打开玻璃窗,在继续执笔前还看看窗外。
树上,地上,满个园子都是阳光。
墙角一丛观音竹微微地在飘动它们的尖叶。
一只大苍蝇带着嗡嗡声从开着的窗飞进房来,在我的头上盘旋。
一两只乌鸦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叫。
一只黄|色小蝴蝶在白色小花间飞舞。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在对面屋瓦上响起来,又是那两只松鼠从高墙沿着洋铁滴水管溜下来。
它们跑到那个支持松树的木架上,又跑到架子脚边有假山的水池的石栏杆下,在那里追逐了一回,又沿着木架跑上松枝,隐在松叶后面了。
松叶动起来,桂树的小枝也动了,一只绿色小鸟刚刚歇在那上面。
狗的声音还是听不见。
我向右侧着身子去看那条没有阳光的窄小过道。
房东家的小门紧紧地闭着。
这些时候那里就没有一点声音。
大概这家人大清早就到城外躲警报去了,现在还不曾回来。
他们回来恐怕在太阳落坡的时候。
那条肥壮的黄狗一定也跟着他们“
疏散”
了,否则会有狗抓门的声音送进我的耳里来。
我又坐在窗前写了这许多字。
还是只有乌鸦和小鸟的叫声陪伴我。
苍蝇的嗡嗡声早已寂灭了。
现在在屋角又响起了老鼠啃东西的声音。
都是响一回又静一回的,在这个受着轰炸威胁的城市里我感到了寂寞。
然而像一把刀要划破万里晴空似的,嘹亮的机声突然响起来。
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
声音多么雄壮,它扫除了这个园子的静寂。
我要放下笔到庭院中去看天空,看那些背负着金色阳光在蓝空里闪耀的灰色大蜻蜒。
那是多么美丽的景象。
1940年10月11日在昆明 繁星 我爱月夜,但我也爱星天。
从前在家乡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我最爱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望着星天,我就会忘记一切,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似的。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后门,每晚我打开后门,便看见一个静寂的夜。
下面是一片菜园,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蓝天。
星光在我们的肉眼里虽然微小,然而它使我们觉得光明无处不在。
那时候我正在读一些关于天文学的书,也认得一些星星,好像它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常常在和我谈话一样。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对,我把它们认得很熟了。
我躺在舱面上,仰望天空。
深蓝色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
船在动,星也在动,它们是这样低,真是摇摇欲坠呢!渐渐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见无数萤火虫在我的周围飞舞。
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静寂的,是梦幻的。
我望着那许多认识的星,我仿佛看见它们在对我霎眼,我仿佛听见它们在小声说话。
这时我忘记了一切。
在星的怀抱中我微笑着,我沉睡着。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现在睡在母亲的怀里了。
有一夜,那个在哥伦波上船的英国人指给我看天上的巨人。
他用手指着:那四颗明亮的星是头,下面的几颗是身子,这几颗是手,那几颗是腿和脚,还有三颗星算是腰带。
经他这一番指点,我果然看清楚了那个天上的巨人。
看,那个巨人还在跑呢! 1927年1月 鸟的天堂 我们在陈的小学校里吃了晚饭。
热气已经退了。
太阳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灿烂的红霞在天边,在山头,在树梢。
“
我们划船去!”
陈提议说。
我们正站在学校门前池子旁边看山景。
“
好,”
别的朋友高兴地接口说。
我们走过一段石子路,很快地就到了河边。
那里有—
个茅草搭的水阁。
穿过水阁,在河边两棵大树下我们找到了几只小船。
我们陆续跳在一只船上。
一个朋友解开绳子,拿起竹竿一拨,船缓缓地动了,向河中间流去。
三个朋友划着船,我和叶坐在船中望四周的景致。
远远地一座塔耸立在山坡上,许多绿树拥抱着它。
在这附近很少有那样的塔,那里就是朋友叶的家乡。
河面很宽,白茫茫的水上没有波浪。
船平静地在水面流动。
三只桨有规律地在水里拨动。
在一个地方河面变窄了。
一簇簇的绿叶伸到水面来。
树叶绿得可爱。
这是许多棵茂盛的榕树,但是我看不出树干在什么地方。
我说许多棵榕树的时候,我的错误马上就给朋友们纠正了,一个朋友说那里只有一棵榕树,另一个朋友说那里的榕树是两棵。
我见过不少的大榕树,但是像这样大的榕树我却是第一次看见。
我们的船渐渐地逼近榕树了。
我有了机会看见它的真面目:是一棵大树,有着数不清的桠枝,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一直垂到地上,进了泥土里。
一部分的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棵大树躺在水上一样。
现在正是枝叶繁茂的时节(树上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而且有许多落下来了。
)这棵榕树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览给我们看。
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
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的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船在树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湿,我们没有上去。
朋友说这里是“
鸟的天堂”
,有许多只鸟在这棵树上做窝,农民不许人捉它们。
我仿佛听见几只鸟扑翅的声音,但是等到我的眼睛注意地看那里时,我却看不见一只鸟的影子。
只有无数的树根立在地上,像许多根木桩。
地是湿的,大概涨潮时河水常常冲上岸去。
“
鸟的天堂”
里没有一只鸟,我这样想道。
船开了。
一个朋友拨着船,缓缓地流到河中间去。
在河边田畔的小径里有几棵荔枝树。
绿叶丛中垂着累累的红色果子。
我们的船就往那里流去。
一个朋友拿起桨把船拨进一条小沟。
在小径旁边,船停住了,我们都跳上了岸。
两个朋友很快地爬到树上去,从树上抛下几枝带叶的荔枝,我同陈和叶三个人站在树下接。
等到他们下地以后,我们大家一面吃荔枝,一面走回船上去。
第二天我们划着船到叶的家乡去,就是那个有山有塔的地方。
从陈的小学校出发,我们又经过那个“
鸟的天堂”
。
这一次是在早晨,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树梢。
一切都显得非常明亮。
我们的船也在树下泊了片刻。
起初四周非常清静。
后来忽然起了一声鸟叫。
朋友陈把手一拍,我们便看见一只大鸟飞起来,接着又看见第二只,第三只。
我们继续拍掌。
很快地这个树林变得很热闹了。
到处都是鸟声,到处都是鸟影。
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
我注意地看。
我的眼睛真是应接不暇,看清楚这只,又看漏了那只,看见了那只,第三只又飞走了。
一只画眉飞了出来,给我们的拍掌声一惊,又飞进树林,站在一根小枝上兴奋地唱着,它的歌声真好听。
“
走吧,”
叶催我道。
小船向着高塔下面的乡村流去的时候,我还回过头去看留在后面的茂盛的榕树。
我有一点的留恋的心情。
昨天我的眼睛骗了我。
“
鸟的天堂”
的确是鸟的天堂啊! 1933的6月在广州。
巴金的散文以讲真话,抒真情,用自己的真实感情去感动别人为特点。
下面是我精心为您整理的巴金优美散文集,希望您喜欢! 巴金优美散文集一:海上的日出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
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
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地在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亮光。
我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真红,却没有亮光。
这个太阳好象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
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
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我就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
然而太阳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过黑云的重围,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
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
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这不是很伟大的奇观幺? 巴金优美散文集二:繁星 我爱月夜,但我也爱星天。
从前在家乡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我最爱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望着星天,我就会忘记一切,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似的。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后门,每晚我打开后门,便看见一个静寂的夜。
下面是一片菜园,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蓝天。
星光在我们的肉眼里虽然微小,然而它使我们觉得光明无处不在。
那时候我正在读一些关于天文学的书,也认得一些星星,好像它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常常在和我谈话一样。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对,我把它们认得很熟了。
我躺在舱面上,仰望天空。
深蓝色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
船在动,星也在动,它们是这样低,真是摇摇欲坠呢!渐渐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见无数萤火虫在我的周围飞舞。
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静寂的,是梦幻的。
我望着那许多认识的星,我仿佛看见它们在对我霎眼,我仿佛听见它们在小声说话。
这时我忘记了一切。
在星的怀抱中我微笑着,我沉睡着。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现在睡在母亲的怀里了。
有一夜,那个在哥伦波上船的英国人指给我看天上的巨人。
他用手指着:那四颗明亮的星是头,下面的几颗是身子,这几颗是手,那几颗是腿和脚,还有三颗星算是腰带。
经他这一番指点,我果然看清楚了那个天上的巨人。
看,那个巨人还在跑呢! 巴金优美散文集三:静寂的园子 没有听见房东家的狗的声音。
现在园子里非常静。
那棵不知名的五瓣的白色小花仍然寂寞地开着。
阳光照在松枝和盆中的花树上,给那些绿叶涂上金黄色。
天是晴朗的,我不用抬起眼睛就知道头上是晴空万里。
忽然我听见洋铁瓦沟上有铃子响声,抬起头,看见两只松鼠正从瓦上溜下来,这两只小生物在松枝上互相追逐取乐。
它们的绒线球似的大尾巴,它们的可爱的小黑眼睛,它们颈项上的小铃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索性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但是它们跑了两三转,又从藤萝架回到屋瓦上,一瞬间就消失了,依旧把这个静寂的园子留给我。
我刚刚埋下头,又听见小鸟的叫声。
我再看,桂树枝上立着一只青灰色的白头小鸟,昂起头得意地歌唱。
屋顶的电灯线上,还有一对麻雀在吱吱喳喳地讲话。
我不了解这样的语言。
但是我在鸟声里听出了一种安闲的快乐。
它们要告诉我的一定是它们的喜悦的感情。
可惜我不能回答它们。
我把手一挥,它们就飞走了。
我的话不能使它们留住,它们留给我一个园子的静寂。
不过我知道它们过一阵又会回来的。
现在我觉得我是这个园子里唯一的生物了。
我坐在书桌前俯下头写字,没有一点声音来打扰我。
我正可以把整个心放在纸上。
但是我渐渐地烦躁起来。
这静寂像一只手慢慢地挨近我的咽喉。
我感到呼吸不畅快了。
这是不自然的静寂。
这是一种灾祸的预兆,就像暴雨到来前那种沉闷静止的空气一样。
我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
我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我不能够静下心来。
我一定是在等待什么东西。
我在等待空袭警报;
或者我在等待房东家的狗吠声,这就是说,预行警报已经解除,不会有空袭警报响起来,我用不着准备听见凄厉的汽笛声(空袭警报)就锁门出去。
近半月来晴天有警报差不多成了常例。
可是我的等待并没有结果。
小鸟回来后又走了;
松鼠们也来过一次,但又追逐地跑上屋顶,我不知道它们消失在什么地方。
从我看不见的正面楼房屋顶上送过来一阵的乌鸦叫。
这些小生物不知道人间的事情,它们不会带给我什么信息。
我写到上面的一段,空袭警报就响了。
我的等待果然没有落空。
这时我觉得空气在动了。
我听见巷外大街上汽车的叫声。
我又听见飞机的发动机声,这大概是民航机飞出去躲警报。
有时我们的驱逐机也会在这种时候排队飞出,等着攻击敌机。
我不能再写了,便拿了一本书锁上园门,匆匆地走到外面去。
在城门口经过一阵可怕的拥挤后,我终于到了郊外。
在那里耽搁了两个多钟头,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还在草地上吃了他们带出去的午餐。
警报解除后,我回来,打开锁,推开园门,迎面扑来的仍然是一个园子的静寂。
我回到房间,回到书桌前面,打开玻璃窗,在继续执笔前还看看窗外。
树上,地上,满个园子都是阳光。
墙角一丛观音竹微微地在飘动它们的尖叶。
一只大苍蝇带着嗡嗡声从开着的窗飞进房来,在我的头上盘旋。
一两只乌鸦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叫。
一只黄色小蝴蝶在白色小花间飞舞。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在对面屋瓦上响起来,又是那两只松鼠从高墙沿着洋铁滴水管溜下来。
它们跑到那个支持松树的木架上,又跑到架子脚边有假山的水池的石栏杆下,在那里追逐了一回,又沿着木架跑上松枝,隐在松叶后面了。
松叶动起来,桂树的小枝也动了,一只绿色小鸟刚刚歇在那上面。
狗的声音还是听不见。
我向右侧着身子去看那条没有阳光的窄小过道。
房东家的小门紧紧地闭着。
这些时候那里就没有一点声音。
大概这家人大清早就到城外躲警报去了,现在还不曾回来。
他们回来恐怕在太阳落坡的时候。
那条肥壮的黄狗一定也跟着他们“
疏散”
了,否则会有狗抓门的声音送进我的耳里来。
我又坐在窗前写了这许多字。
还是只有乌鸦和小鸟的叫声陪伴我。
苍蝇的嗡嗡声早已寂灭了。
现在在屋角又响起了老鼠啃东西的声音。
都是响一回又静一回的,在这个受着轰炸威胁的城市里我感到了寂寞。
然而像一把刀要划破万里晴空似的,嘹亮的机声突然响起来。
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
声音多么雄壮,它扫除了这个园子的静寂。
我要放下笔到庭院中去看天空,看那些背负着金色阳光在蓝空里闪耀的灰色大蜻蜒。
那是多么美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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