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好大蓝色的花”
,她说给家人听,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缄了十几年。
直到她上了师大,有一次到阳明山写生,忽然在池边又看到那种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问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说是“
鸢尾花”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幻象忽然消灭了。
那种花从梦里走到现实里来。
它从此只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谱可查的规规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记忆里好大好大几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蓝花了。
如何一个小孩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池塘边窥见一朵花的天机,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召唤?三十六年过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过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对她有一种蛊惑力。
如果说,那种被蛊惑的遗传特质早就潜伏在她母亲身上,也是对的。
一九四九,世难如涨潮,她仓促走避,财物中她撇下了家传宗教中的重要财物“
舍利子”
,却把新做不久的大窗帘带着,那窗帘据席慕蓉回忆起来,十分美丽,初到台湾,母亲把它张挂起来,小女孩每次睡觉都眷眷不舍的盯着看,也许窗帘是比舍利子更为宗教更为庄严的,如果它那玫瑰图案的花边,能令一个小孩久久感动的话。
一个叫穆伦·
席连勃的蒙古女孩 猛地,她抽出一幅油画,逼在我眼前。
“
这一幅是我的自画像,我一直没有画完,我有点不敢画下去的感觉,因为我画了一半,才忽然发现画得好象我外婆…
…
”
而外婆在一张照片里,照片在玻璃框子里,外婆已经死了十三年了,这女子,何竟在画自画像的时候画出了记忆中的外婆呢?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讯息呢? 外婆的全名是宝尔吉特光濂公主,一个能骑能射枪法精准的旧王族,属于吐默特部落,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她老跟小孙女说起一条河,(多象《根的故事》!)河的名字叫“
西喇木伦”
,后来小女孩才搞清楚,外婆所以一直说着那条河,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生命无非就是如此,在河的这一边,或者那一边。
小女孩长大了,不会射、不会骑,却有一双和开弓射箭等力的手,她画画。
在另一幅已完成的自画像里,背景竟是一条大河,一条她从来没有去过的故乡的河,“
西喇木伦”
,一个人怎能画她没有见过的河呢?这蒙古女子必然在自己的血脉中听见河水的淙淙,在自己的黑发中隐见河川的流泻,她必然是见过“
西喇木伦”
的一个。
事实上,她的名字就是“
大江河”
的意思,她的蒙古全名是穆伦·
席连勃,但是,我们却习惯叫她席慕蓉,慕蓉是穆伦的译音。
而在半生的浪迹之后,由四川而香港而台湾而比利时,终于在石门乡村置下一幢独门独院,并在庭中养着羊齿植物和荷花的画室里,她一坐下来画自己的时候,竟仍然不经意的几乎画成外婆,画成塞上弯弓而射的宝尔吉特光濂公主,这其间,涌动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千镜如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
这面镜子我留下来很久了,因为是母亲的,只是也不觉得太特别,直到母亲从外国回来,说了一句:‘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人家送的呀!’
我才吓了一跳,母亲十九岁结婚,这镜子经历多少岁月了?”
她对着镜子着迷起来。
“
所谓古董,大援款是这么回事吧,大概背后有一个细心的女人,很固执的一直爱惜它,爱惜它,后来就变成古董了。
”
那面小梳妆镜暂时并没有变成古董,却幻成为一面又一面的画布,象古神话里的法镜,青春和生命的秘钥都在其中。
站在画室中一时只觉千镜是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
奇怪,你画的镜子怎么全是这样椭圆的、古典的,你没有想过画一长排镜子,又大又方又冷又亮,舞蹈家的影子很不真实的浮在里面,或者三角组合的穿衣镜,有着‘
花面交相映’
的重复。
”
“
不,我不想画那种。
”
“
如果画古铜镜呢?那种有许多雕纹而且照起人来模模糊糊的那一种。
”
“
那倒可以考虑。
”
“
习惯上,人家都把画家当作一种空间艺术的经营人,可是看你的画读你的诗,觉得你急于抓住的却是时间。
你怎么会那样迷上时间的呢?你画镜子、作画荷花、你画欧洲婚礼上一束白白香香的小苍兰,你画雨后的彩虹(虽说是为小孩画的)你好象有点着急,你怕那些东西消失了,你要画下的写下的其实是时间。
”
“
啊,”
她显然没有分辨的意思:“
我画镜子,也许因为它象征青春,如果年华能倒流,如果一切能再来一次,我一定把每件事都记得,而不要忘记…
…
”
“
我仍然记得十九岁那年,站在北投家中的院子里,背后是高大的大屯山.脚下是新长出来的小绿草,我心里疼惜得不得了,我几乎要叫出来;
‘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我是在跟谁说话?我知道我是跟日后的‘
我’
说话,我要日后的我不要忘记这一刹!”
于是,另一个十九年过去,魔术似的,她真的没有忘记十九年前那一刹时的景象。
让人觉得一个凡人那样哀婉无奈的美丽祝告恐怕是连天地神明都要不忍的。
人类是如此有限的一种生物,人类活得如此粗疏懒慢,独有一个女子渴望记住每一刹间的美丽,那么,神明想,成全她吧! 连你的诗也是一样,象《悲歌》里: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己永不再现 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青春》里: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而在《时光的河流》里: 啊我至爱的此刻 从我们床前流过的 是时光的河吗 “
我真是一个舍不得忘记的人…
…
”
她说。
(诚如她在《艺术品》那首诗中说的:是一件不朽的记忆,一件不肯让它消逝的努力,一件想挽回什么的欲望。
) “
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
“
初中,从我停止偷抄二姐的作文去交作业的时候,我就只好自己写了。
”
骠悍 “
那时候也不晓得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抱着上五十幅油画赶火车到欧洲各城里去展览。
不是整幅画带走,整幅画太大,需要雇货车来载,穷学生哪有这笔钱?我只好把木框拆下来,编好号,绑成一大扎,交火车托运。
画布呢?我就自己抱着,到了会场,我再把条子钉成框子,有些男生可怜我一个女孩子没力气,想帮我钉我还不肯,一径大叫:‘
不行,不行,你们弄不清楚你们会把我的东西搞乱的!’
”
在欧洲,她结了婚,怀了孩子,赢得了初步的名声和好评,然而,她决定回来,把孩子生在自己的土地上。
知道她离开欧洲跑回台湾来,有位亲戚回台小住,两人重逢,那亲戚不再说话,只说:“
咦,你在台湾也过得不错嘛!”
“
作为一个艺术家当然还是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好。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在车里,车在台北石门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她手握方向盘,眼睛直朝前看而不略作回顾。
“
他开车真‘
骠悍’
,象蒙古人骑马!”
有一个叫孙春华的女孩子曾这样说她。
骠悍就骠悍吧!在自己的土地上,好车好路,为什么不能在合法的矩度下意气风发一点呢? 高吉 想起高吉,就想起那些水姜花。
在北师艺术科读书的时候,高吉是我同届普通科的同学。
我们是在三年级的时候才开始熟识起来的,每天在上晚自习之前,坐在二楼教室走廊的窗前,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一面说一面笑,非要等到老师来干涉了,才肯乖乖地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去做功课。
那个时候,有些同学已经在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然而,在我和高吉之间,却是一种很清朗的友情。
大概是一起编过校刊之类的,我们彼此之间有着一种共事的感觉,谈话的内容也是极为海阔天空。
日子过得好快,毕业旅行、毕业考,然后就毕业了。
整个七月,我都待在木栅乡间的家里,每天都喜欢一个有在山上乱跑。
有一天上午,高吉忽然和另外一个同学来到我家找我。
在我家门前,两个高大的男孩子竟然害羞起来,站在院墙外不敢进来,隔着一大块草坪远远地向我招呼。
父亲那天正好在家里,坐在客厅落地窗内的他似乎很吃惊,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件对他来说是很意外的事情。
对他来说,我似乎还应该是那个傻傻的一直象个小男孩的“
蓉儿”
;
怎么冷不提防地就长大了,并且竟然是个有男孩子找上门来的少女了呢? 我想,父亲在吃惊之余,似乎有点恼怒了,所以,他冲口而出的反应是: “
不行,不许出去。
”
可是,那一天,刚好德姐也在家,她马上替我向父亲求情了: “
让蓉蓉去吧,都是她的同学嘛!”
我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德姐的求情还是因为父亲逐渐冷静下来的结果,但是在当时,快乐的我是来不及去深究的,在父亲点过了头之后,我就连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和他们会合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高吉。
那天我们三个人跑到指南宫的后山去,山上的溪水边长满了水姜花,满山都充满着那种香气。
高吉说他要回金门去教书了,我说我也许可以保送上师大,那天天上有很多朵云,在我们年轻的心胸里,也有着许多缥缈的憧憬,我们相互祝福,并且约好要常常写信。
但是,两个人分别了之后,并没有交换过任何的讯息,我终于知道了他的讯息是在二十多年之后,在报上看到金门的飞机失事,他在失事的名单里,据说是要到台湾来开会,已经是小学校长了。
在报上初初看到他的名字,并没有会过意来,然后,在刹那之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我来说,一直还是那样年轻美好的一个生命啊!这样的结局如何能令人置信呢? “
高吉,高吉,”
我在心里不断地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
在这个时候,那一年所有的水姜花仿佛都重新开放,在恍惚的芳香里,我听任热泪奔流而下。
我是真正疼惜着我年轻时的一位好朋友啊! 小卫兵 幼年时的记忆总有些混乱,大概是因为太早入学的关系,记得是五岁以前,在南京。
只因为姐姐上学了,我在家里没有玩伴,就把我也送进了学校,想着是姊妹一起,可以有个照顾,却没料到分班的时候,我一个人被分到另外一班。
不到五岁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无能是因为年龄的幼小,却只以为是自己笨。
所有同学都会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他们都能唱的歌,我一句也跟不上,一个人坐在拥挤的教室里,却觉得非常寂寞。
总是盼望着放学,放学了,姐姐就会来接我,走过学校旁边那个兵营的时候,假如是那个小卫兵在站岗,他就一定会送我一朵又香又白的花朵。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众多的放学回家的孩子里,他会单单认出了我,喜欢上我,在那整整一季花开的季节里,为我摘下,并且为我留着那一朵又一朵香香的花,在我经过他岗亭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把那朵花放到我的小手上。
已经忘了他的面貌了,只记得是个很年轻的卫兵,年轻得有点象个孩子。
穿着过大极不合身的军服,有着一副羞怯的笑容,从岗亭里跑出来的时候,总是急急忙忙的。
花很大很白又很香,一直不知道是哪一种花,香味是介乎姜花和鸡蛋花之间的,这么多年了,每次闻到那种相仿佛的香味时,就会想起他来。
想起了那一块遥远的土地,想起了那一颗寂寞的心。
想起了我飘落的童年,离开南京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一个玩伴说过再见。
桐花 4月24日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
不知道何处可以停留,可以向他说出这十年二十年间种种无端忧愁。
林间洁净清新,山峦守口如瓶,没有人肯告诉我那即将要来临的盛放与凋零。
4月25日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
在最起初,仿佛仍是一场极为平常的相遇,若不是心中有着贮藏已久的盼望,也许就会错过了在风里云里已经互相传告着的,那隐隐流动的讯息。
四月的风拂过,山峦沉稳,微笑地面对着我。
在他怀里,随风翻飞的是深深浅浅的草叶,一色的枝柯。
我逐渐向山峦走近,只希望能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有模糊的低语穿过林间,在四月的末梢,生命正酝酿着一种芳醇的变化,一种未能完全预知的骚动。
5月8日 在低低的呼唤声传过之后,整个世界就覆盖在雪白的花荫下了。
丽日当空,群山绵延,簇簇的白色花朵象一条流动的江河。
仿佛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应约前来,在这刹那里,在透明如醇蜜的阳光下,同时欢呼,同时飞旋,同时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
这样的一个开满了白花的下午,总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里的聚合。
可以放进诗经,可以放进楚辞,可以放进古典主义也同时可以放进后期印象派的笔端—
—
在人类任何一段美丽的记载里,都应该有过这样的一个下午,这样的一季初夏。
总有这样的初夏,总有当空丽日,树丛高处是怒放的白花。
总有穿着红衣的女子姗姗走过青绿的田间,微风带起她的衣裙和发梢,田野间种着新茶,开着蓼花,长着细细的酢浆草。
雪白的花荫与曲折的小径在诗里画里反复出现,所有的光影与所有的悲欢在前人枕边也分明梦见,今日为我盛开的花朵不知道是哪一个秋天里落下的种子?一生中所坚持的爱,难道早在千年前就已是书里写完了的故事? 五月的山峦终于动容,将我无限温柔地拥入怀中,我所渴盼的时刻终于来临,却发现,在他怀里,在幽深的林间,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不停纷纷飘落。
5月11日 难道生命在片刻欢聚之后真的只能剩下离散与凋零?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桐花正对着月光,我俯首轻声向他道谢,感谢他给过我的每一个丽日与静夜。
由此前去,只记得雪白的花荫下,有一条不容你走到尽头的小路,有这世间一切迟来的,却又偏要急急落幕的幸福。
5月15日 桐花落尽,林中却仍留有花落时轻柔的声音。
走回到长长的路上,不知道要向谁印证这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
周遭无限沉寂的冷漠,每一棵树木都退回到原来的角落。
我回首依依向他注视,高峰已过,再走下去,就该是那苍苍茫茫,无牵也无挂的平路了吧?山峦静默无语,不肯再回答我,在逐渐加深的暮色里,仿佛已忘记了花开时这山间曾有过怎样幼稚堪怜的激情。
我只好归来静待时光逝去,希望能象他一样也把这一切都逐渐忘记。
可是,为什么,在漆黑的长夜里,仍听见无人的林间有桐花纷纷飘落的声音?为什么?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
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一朵、一朵,在无人的山间轻轻飘落。
—
—
84年初夏结绳记事。
只有在我常做的那个噩梦里,他们才会相信我,才会一起转过头来,用那种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我,使我一次又一次重新掉进那无望无告的深渊。
以下内容是我为您精心整理的席慕容的散文,欢迎参考! 席慕容的散文一 总会做这样一类梦:知道这一堂要考试,但是在大楼里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教室;
要不就是进了教室,老师来了,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上过这么一门课,也没有课本,坐在位子上,心里又急又怕。
还有最常梦到的一种,就是:把书拿出来,却发现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懂,其他的人却笃定得很。
老师叫我起来,我张口结舌,所有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用一种冷漠、不屑的眼光看我,使得我在梦里都发起抖来。
醒来的时候常常发现整个人紧张得都僵住了,要好半天才能缓过气来,心里好像压着一块重东西,非要深呼吸才能好转,才能完全恢复清醒。
醒来后,在暗暗的夜色里,自己会高兴得笑起来,庆幸自己终于长大了。
终于长大了,终于脱离苦海了。
那个时代,要上数学课、上物理课的时代,我终于不必再回去了。
初中二年级,我从香港来考联合招收插班生的考试,考上了当时的北二女(现在的中山女高),开始了我最艰难困苦的一段日子。
奇怪的是,在香港的小学时代,我的脑子好像还可以,算术课也能跟得上,可是,进了北二女后,数学老师教的东西,我没有一样懂的。
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老师滔滔不绝,同学听得兴味盎然,只有我一个人怔怔地坐着,面前摆了一本“天书”。
我努力想看、想听,可是怎么也进不到那个世界里。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一支笔在“天书”上画图。
一个学期下来,画出一本满满都是图画的几何或者代数,让我家里的补习老师叹为观止,还特意拿了一本回去给他的同学看。
那些在理工学院读书的男生看过以后,都没有忘记,隔了快二十年的时间,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还会跑来告诉我,他们当年曾经欣赏过我的数学课本。
当然,在二十年后相遇时,提起这些事情实在是值得开怀大笑一场的。
不过,在那个时候,在我坐在窗外种满了夹竹桃的教室里的那个时候,心情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数理科成绩好的,才能成为同学羡慕的好学生,而文科再好的人,若是数理差,在班上也不容易抬起头来。
记得有一次,我得了全初三的国文阅读测验第一名,名字公布出来,物理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就用一种很惋惜的口吻说: “可惜啊!国文那么通,怎么物理那么不通呢?真是可惜啊!”他一面笑一面摇头。
同学们也都回过头来对我一面笑一面摇头。
大概因为我刚得了奖的关系,班上还弥漫着一股温和友爱的气氛。
可是,有一次却不是这样的。
那一次,也是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对着我。
我的座位是最后一排靠窗边的一个位子。
数学老师刚刚宣布了全班上一次月考的成绩和平时分,我是成绩还没有揭晓的最后一个人,老师问我: “席慕容,你知道你得了几分吗?” 她的声音很冷,注视着我的眼光也好冷。
全班同学一起回过头来盯着我,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硬着头皮小声地回答: “不知道。
” “让我告诉你,月考零分,平时零分。
” 霎时间,四十多个人的目光里,那种冷漠,那种不屑,那种耻于与我为友的态度,都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来说,实在是需要一点勇气才能面对那样无望与无告的困境的。
但奇怪的是,本该落泪的我那时并没有流一滴泪,只是低下头来等着那一刹那过去,等着让时间来冲淡一切、补救一切。
表面上,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而到了夜晚,冰冷的梦境从此一次次地重演,把我拉进最黑暗最无助的深渊。
那个时候,好恨老师,也好恨自己。
家里为了我,补习老师是不断的。
可是,当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个天生的“数字盲”——假如世界上真有这种病症的话,我就是患这种病的人。
和文盲不同,文盲只要能受教育,就可以治愈,而“数字盲”却是永远无药可救的。
跌跌撞撞地混到初三下学期,要补考数学才能参加毕业考。
补考的头一天晚上,知道事态严重,我一个晚上不敢睡觉,把一本几何从头背到尾,心里却明白,这样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第二天早上,上数学课时,讲到一半,老师忽然停下来,说要复习,然后在黑板上写了四道题让全班演算。
我照平常的样子在数学簿上把数字乱搬一气,心里却惦记着下午的补考。
下课以后,老师走了,班上的同学却闹了起来。
她们认为,这四道题和正在教的段落毫无关系,没头没脑地把四道简单的题目出在黑板上,老师一定别有用意。
数学补考时间定在下午第一堂课,地点是在另外的一个教室。
班上要补考的七个人,忽然之间成了最受怜爱的人物。
三十几个成绩优秀的同学分成七组,每一组负责教会一个。
教了半天没有效果,他们干脆把四道题的'
标准答案写出来教我们背。
四道题之中,我背会了三道,在下午的补考试卷上得了七十五分,终于能够参加毕业考,终于毕了业。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天的情景却始终留在我心中。
假如说初中两年的数学课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最后的一堂课却是一段温馨美丽的记忆。
我还记得那些同学一面教我们,一面又笑又叹气的样子,教室里充满了离别前的宽容和依依不舍的气氛,那样真挚的友爱温暖了我的心,使得从来不肯流泪的我在毕业典礼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而在讲台上坐着的数学老师和国文老师一样,都在微笑地注视着我,她们用关切和怜爱的目光,送我离开了我的初中时代。
终于逃脱了那场噩梦,我是绝不肯再回去的了。
所以,高中就非要读台北师范的艺术科不可,因为我仔细查过他们的课程表,一堂数学课也没有。
当然,现在有很多人会说,我是从小就喜欢画画,加上初中时美术老师的鼓励,所以毅然地选择了这一条路的。
其实,事情并不全是这样。
我并不是一定要学画画的,与其说是美术老师鼓励我,倒不如说是数学老师逼着我走上这一条路的,因为,除此以外,我无路可走。
不过,无论我现在怎么向人家解释,人家都不会相信,他们总是微笑着说: “哪里!你太客气了,你太谦虚了。
” 而只有在我常做的那个噩梦里,他们才会相信我,才会一起转过头来,用那种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我,使我一次又一次重新掉进那无望无告的深渊。
席慕容的散文二 一个春日的下午 有一首歌席慕蓉 人生也许就只是一种不断的反复。
在前一刹那,心中还充满了一种混乱与狂热,必须要痛哭一场才能宣泄出的那种悲伤与失望,于是,就在疾驰的车中,在暮色四合的高速公路上,我一个人在方向盘后泪落如雨。
那是怎样炽烈的心,怎样滚烫的泪啊! 然后,那种感觉就开始出现了,在还流着泪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已经细细致致地开始出现了。
就好像在汹涌如注的瀑布之前,我们起先并不能听见其他的声音,除了隆隆的瀑声之外,我们起先什么也不能察觉。
但是,站定了,听惯了之后,就会发现,有很多细微的声音其实是一直存在着的,只要我们定下心来,就可以听得见。
而我开始听见了,那是我的另一颗心,永远站在旁边,每次都用那种悲悯的微笑注视着我的那一颗心,开始出现,开始轻言慢语地来安慰我了。
是啊,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的安排,有多少令人心碎的遇合啊!哭吧!流泪总是好的。
可是,也别忘了,别忘了来细细端详你的悲伤和失望,你会从这里面看到,上苍赏赐给你的,原来是怎样清澈与美丽的一种命运。
于是,在细细地品尝着我的得和我的失的同时,我就开始微笑了,眼里却仍含着刚才的泪水。
车子离开高速公路,弯到那一个在路旁种满了新茶的小镇上,我在花店前停下车,为我自己选了一棵白色的风信子。
不为什么,只为那洁白的小花瓣上停着好多细细的晶莹的水珠,只为纪念那样一个春日的下午,那样一场非常短暂却总是不断反复着的迷与悟。
温柔的心席慕蓉前年夏天,在植物园的行池旁,看一对男女走过我身边,女的长得胖胖的,打扮得很时髦,正大声地对她的朋友说: “我不喜欢这种花,长得太简单了!” 然后,她就用一种好像受骗了似的生气的样子,快步地走开了,她的男伴只好赶快追了上去。
我正站在树荫下,用速写本子在画荷花,听了她的活,一直忍不住要笑。
真的啊!她说的满有道理的。
这荷花荷叶长得是太简单了一点,一根长梗子上只有一朵花,另外一根长梗子上又只有一片叶。
真的,若不是我们中国人对荷花有一种先入为主的爱恋,若不是有那么多张美丽的画,那么多首美丽的诗,那么多篇美丽的文章告诉我们;
该怎样地去爱莲,去欣赏莲,我们也许也和她一样,觉得这种花长得令人生气的简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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