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理想因得不到理解而消失;
它们的希望因不能实现而破灭;
找不到慰藉的爱情多么强烈,没有亲情的处境多么难以忍受。
陈九瑛 译 云杉和松树 佩.科契奇 佩塔尔,科契奇(1877—1916),前南斯拉夫作家。
主要作品有三卷本小说集《山上和山下的故事》等。
从光辉明朗的空际溢出生机盎然闪烁欢快的光芒。
杜鹃泪这令人睡意正浓的早开的山花四处飘香。
湿润的林中草地上,妄自尊大的藜芦傲慢地伸展着绿叶,而在阳光温暖下干燥而多石的地方,业已腐烂的去年的蕨科植物丛中,处处香气袭人的紫罗兰也已初露新绿。
鸟儿响亮地同声啼啭鸣唱,欢天喜地地抖动着身躯,在树枝上飞来飞去。
缕缕炊烟从熏黑的烟囱里缓缓升起,无忧无虑地轻轻飘向晶莹剔透的蔚蓝色天空,消失在傲然矗立于村庄上方苍翠的云杉树林里。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的天空下,云杉和松树傲然挺立,雄伟苍劲,岿然不动。
它们总仿佛忧伤不已,沉思绵绵。
万物为生命复苏而欢呼雀跃,而它们呢?无论大地是春、是夏、是秋,还是冬,它们都无动于衷!它们永远是那样的冷漠阴森,悲伤惆怅,因为它们的心儿在呻吟,然而却无人听见;
它们泪珠涟涟,然而却无人看见。
每当我眺望它们的时候,我内心备感沉重。
大自然为何对我心爱和珍惜的云杉和松树这般严酷? 我的云杉,我的松树,我也失去了一切希望;
我的生活也同你们的生活一样充满了默默的隐忧,因而,心儿也在呻吟,但这呻吟无人听见,眼泪也在流淌,但这眼泪却无人看见。
啊,我知道,你们锐利刺人的松针,那是凝固了的眼泪,而你们的一身绿装,那是对从不向我们绽开笑容的常青之春深深的思念,默默的思念!…… 心儿在呻吟,但无人听见;
眼泪在流淌,但无人看见。
高韧 译张爱玲——爱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
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
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
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
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妻,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巴金——海上日出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
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
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地在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亮光。
我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真红,却没有亮光。
这个太阳好像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
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
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我就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
然而太阳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过黑云的重围,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
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
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李健吾——雨中登泰山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
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
天是灰的,心是沉的。
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
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
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认不清,只见灰蒙蒙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
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
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
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
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像又回到了故居。
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暗恶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
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
——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
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两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
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还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
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像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
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
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峻青——秋色赋 时序刚刚过了秋分,就觉得突然增加了一些凉意。
早晨到海边去散步,仿佛觉得那蔚蓝的大海,比前更加蓝了一些;
天,也比前更加高远了一些。
回头向古陌岭上望去,哦,秋色更浓了。
多么可爱的秋色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欧阳修作《秋声赋》时,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可怕,凄凉阴沉?在我看来,花木灿烂的春天固然可爱,然而,瓜果遍地的秋色却更加使人欣喜。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灿烂绚丽的色彩。
你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树,红得是多么好看。
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
古今多少诗人画家都称道枫叶的颜色,然而,比起柿树来,那枫叶却不知要逊色多少呢。
还有苹果,那驰名中外的红香蕉苹果,也是那么红,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爱;
大金帅苹果则金光闪闪,闪烁着一片黄橙橙的颜色;
山楂树上缀满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果;
葡萄呢,就更加绚丽多彩,那种叫“水晶”的,长得长长的,绿绿的,晶莹透明,真象是用水晶和玉石雕刻出来似的;
而那种叫做红玫瑰的,则紫中带亮,圆润可爱,活象一串串紫色的珍珠。
…… 哦!好一派迷人的秋色啊! 我喜欢这绚丽灿烂的秋色,因为它表示着成熟、昌盛和繁荣,也意味着愉快、欢乐和富强。
啊,多么使人心醉的绚丽灿烂的秋色,多么令人兴奋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啊! 在这里,我们根本看不到欧阳修所描写的那种“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意萧条,山川寂寥”的凄凉景色,更看不到那种“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悲秋情绪。
看到的只是万紫千红的丰收景色和奋发蓬勃的繁荣气象。
因为在这里,秋天不是人生易老的象征,而是繁荣昌盛的标志。
写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欧阳修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悲伤,因为他写的不只是时令上的秋天,而且是那 个时代,那个社会在作者思想上的反映。
我可以大胆地说,如果欧阳修生活在今天的话,那他的《秋声赋》一定会是另外一种内容,另外一种色泽。
我爱秋天。
我爱我们这个时代的秋天。
巴金——星 在一本比利时短篇小说集里,我无意间见到这样的句子: “星星,美丽的星星,你们是滚在无边的空间中,我也一样,我了解你们……是,我了解你们……我是一个人……一个能感觉的人……一个痛苦的人……星星,美丽的星星……”我明白这个比利时某车站小雇员的哀诉的心情。
好些人都这样地对蓝空的星群讲过话。
他们都是人世间的不幸者。
星星永远给他们以无上的安慰。
在上海一个小小舞台上,我看见了屠格涅夫笔下的德国音乐家老伦蒙。
他或者坐在钢琴前面,将最高贵的感情寄托在音乐中,呈献给一个人;
或者立在蓝天底下,摇动他那白发飘飘的头,用赞叹的调子说着:“你这美丽的星星,你这纯洁的星星。
”望着蓝空里眼瞳似地闪烁着的无数星子,他的眼睛润湿了。
我了解这个老音乐家的眼泪。
这应该是灌溉灵魂的春雨吧。
在我的房间外面,有一段没有被屋瓦遮掩的蓝天。
我抬起头可以望见嵌在天幕上的几颗明星。
我常常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美丽的星星。
它们像一个人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关心望着我,从不厌倦。
这些眼睛每一霎动,就像赐予我一次祝福。
在我的天空里星星是不会坠落的。
想到这,我的眼睛也湿了。
余秋雨——石筑的《易经》 还是金字塔。
现代有学者根据金字塔所包含的各种建造数据与天体运行规则的对应性、预见性,断言这是古人对后人的一种智能遗嘱。
这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它们就像用巨石筑建的《易经》,后人读得懂就读,读不懂就独处一隅,等待着更遥远的后人。
当一切不可能已经变成事实矗立在眼前,那么不妨说,金字塔对于我们长久津津乐道的文史常识有一种局部的颠覆能量。
至少,它指点我们对文明奥义的解读应该多几种语法,而不能仅止于在一种语法下词汇的增加。
本来也许能够解读一部分,可惜欧洲人做了两件不可饶恕的坏事。
第一件是,公元前四十七年,恺撒攻占埃及时将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七十万卷图书付之一炬,包括那部有名的《埃及史》。
第二件事更坏,四百多年之后,公元三九○年,罗马皇帝禁异教,驱散了唯一能读古代文字的埃及祭司阶层,结果所有的古籍、古碑很快就没有人能解读了。
如果说第一件事近似秦始皇焚书,那么第二件事正恰与秦始皇相反,因为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文字,相当于建立了一种覆盖神州大地的"
通码"
,古代历史不再因无人解读而局部湮灭。
须知,最大的湮灭不是书籍的亡佚,而是失去对其文字的解读能力。
在这里我至少看到了埃及文明中断、中华文明延续的一个技术性原因。
初一看文字只是工具,但中国这么大,组成这么复杂,各个方言系统这么强悍,地域观念、族群观念、门阀观念这么浓烈,连农具、器用、口音、饮食都统一不了,要统一文字又是何等艰难!在其他文明故地,近代考古学家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古代文字的识别,常常是花费几十年才猜出几个,有的到今天还基本上无法读通,但这种情况在中国没有发生,就连甲骨文也很快被释读通了。
我想,所谓文明的断残首先不是古代城郭的废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古文字完全不知何意。
为此,站在尼罗河边,对秦始皇都有点想念。
当法老们把自己的遗体做成木乃伊的时候,埃及的历史也成了木乃伊,而秦始皇却让中国历史活了下来。
我们现在读几千年的古书,就像读几个喜欢文言文的朋友刚刚寄来的信件,这是其他几种文明都不敢想象的。
站在金字塔前,我对埃及文化的最大感慨是:我只知道它如何衰落,却不知道它如何构建;
我只知道它如何离开,却不知道它如何到来。
就像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默默无声地表演了几个精彩的大动作之后轰然倒地,摸他的口袋,连姓名、籍贯、遗嘱都没有留下,多么叫人敬畏。
金字塔禁止人攀援,但底下的八九级,去爬也没有人阻止。
我爬上几级,贴身抬头,长久地仰望着它。
它经过几千年"
做旧"
,已经失去任何细部的整齐,一切直角变成了圆钝,一切直线变成了颤笔,因此很像一种天造地设的自然生成物,但在总体上,细部的嶙峋仍然综合成直笔。
金字塔在不声不响之中也就撑开了两笔,写了中国的一个"
人"
字。
两笔陡峭得干净利落,顶部直指太阳,让人睁不开眼,只有白云在半坡上殷勤地衬托。
听到许戈辉在摄像机前说"
永久"
,仿佛提到,再过五千年,它们还会是这个样子。
这便启发了我的一个想法--金字塔至今不肯坦示为什么要如此永久,却透露了永久是什么。
永久是简单,永久是糙砺,永久是毫不弯曲的憨直,永久是对荒漠和水草交接线的占据,永久是对千年风沙的接受和滑落。
无法解读是埃及文明的悲剧,但对金字塔本身而言,它比那些容易解读的文明遗物显得永久。
通俗是他人侵凌的通道,逻辑是后人踩踏的阶梯,而它干脆来一个漠然无声,也就筑起了一道障壁。
因此还可以补充一句--永久是对意图的掩埋,是把复杂的逻辑化作了朴拙。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下午,埃及开罗,夜宿Les 3 Pyramides旅馆。
一直在被宠爱与被保护的环境里成长。
父母辛苦地将战乱与流离都挡在门外,竭力 设法给了我一段温暖的童年,使我能快乐地读书、画画、做一切爱做的事。
甚至,在我 的婚礼上,父亲也特地赶了来,亲自带我走过布鲁塞尔老教堂里那长长的红毯,把我交 给我的夫君。
而他也明白了我父亲的心,就把这个继续宠爱与保护我的责任给接下来了。
那是个五月天,教堂外花开得满树,他给了我一把又香又柔又古雅的小苍兰,我永 远都不会忘记。
因此,我的诗就为认识我们朋友间一个不可解的谜了。
有人说:你怎么会写这样的 诗?或者: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甚至,有很好的朋友说“你怎么可以写这样的诗?”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一直相信,世间应该有这样的一种爱情:绝对的宽容、绝对的 真挚、绝对的无怨、和绝对的美丽。
假如我能享有这样的爱,那么,就让我的诗来作它 的证明。
假如在世间实在无法找到这样的爱,那么,就让它永远地存在我的诗里,我的 心中。
——一条河流的梦(席慕容) ================================================================ 窗外星光满天,虫声遍野,南方的夜晚温暖而又芳香,我从梦中醒来,决定再也不要回到那样的梦境里面去了。
在真实的人生里,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刻。
在真实的人生里,有多少犹疑和挑剔的人呢? 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迟凝,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不知道这是不是盼望中的那一辆,上去之后,会不会与他相遇,会不会与他一起到达终点,还是说,也许会中途分离,怅然地目送他逐渐远去。
我们总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总希望所有的机缘都能在同时出现,总希望,整条路上都是和风丽日,鸟语花香。
却没想到,追求完美的我们,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一种极端的不完美。
——丰饶的园林(席慕容) 海上日出 巴金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
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很静,只听见船里机器的声音。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很浅很浅的。
转眼间,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
红霞的范围慢慢扩大,越来越亮。
我知道太阳就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里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红得很,却没有亮光。
太阳像负着什么重担似的,慢慢地,一纵一纵地,使劲儿向上升。
到了最后,它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真红得可爱。
一刹那间,这深红的圆东西发出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
它旁边的云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候太阳躲进云里。
阳光透过云缝直射到水面上,很难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候天边有黑云,云还很厚。
太阳升起来,人看不见它。
它的光芒给黑云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
后来,太阳慢慢透出重围,出现在天空,把一片片云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
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光亮的了。
========================================================== 我喜欢冬天的阳光,在迷茫的晨雾中展开。
我喜欢那份宁静淡远,我喜欢那没有喧哗的光和热。
我喜欢在春风中踏过窄窄的山径,草莓像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殷勤的张结着。
我喜欢抬头看树梢尖尖的小芽儿,极嫩的黄绿色中透着一派天真的粉红。
我喜欢夏日的永昼,我喜欢在多风的黄昏独坐在傍山的阳台上。
小山谷里的稻浪推涌,美好的稻香翻腾着。
慢慢地,绚丽的云霞被浣净了,柔和的晚星遂一一就位。
我喜欢看秋风里满山的芒。
在山坡上,在水边上,白的那样凄凉,美而孤独。
我也喜欢梦,喜欢梦里奇异的享受。
我总是梦见自己能飞,能跃过山丘和小河。
我梦见棕色的骏马,发亮的鬣毛在风中飞扬。
我梦见荷花海,完全没有边际,远远在炫耀着模糊的香红.最不能忘记那次梦见在一座紫色的山峦前看日出——它原来必定不是紫色的,只是翠岚映着初升的红日,遂在梦中幻出那样奇特的山景。
我同样在现实生活里喜欢山。
我喜欢看一块块平平整整、油油亮亮的秧田。
那细小的禾苗密密的排在一起,好像一张多绒的毯子,总是激发我想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
——我喜欢(张晓风) ====================================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
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
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千古绝唱。
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
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
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
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
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
那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双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
——西湖梦(余秋雨) ===================================================== 假如我能飞身月中下视,依山上下曲折的长廊,雪色侵围阑外,月光浸着雪净的衾绸,逼着玲珑的眉宇。
这一带长廊之中:万籁俱绝,万缘俱断,有如水的客愁,有如丝的乡梦,有幽感,有彻悟,有祈祷,有忏悔,有万千种话…… 山中的千百日,山光松影重叠到千百回,世事从头减去,感悟逐渐侵来,已滤就了水晶般清澈的襟怀。
这时纵是顽石的钝根,也要思量万事,何况这些思深善怀的女子? 往者如观流水——月下的乡魂旅思,或在罗马故宫,颓垣废柱之旁;
或在万里长城,缺堞断阶之上;
或在约旦河边,或在麦加城里;
或超渡莱因河,或飞越落玑山;
有多少魂销目断,是耶非耶?只她知道! 来者如仰高山,——久久的徘徊在困弱道途之上,也许明日,也许今年,就揭卸病的细网,轻轻的试叩死的铁门!天国泥犁,任她幻拟:是泛入七宝莲池?是参谒白玉帝座?是欢悦?是惊怯?有天上的重逢,有人间的留恋,有未成而可成的事功,有将实而仍虚的愿望;
岂但为我?牵及众生,大哉生命! ——往事(冰心) ===================================================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
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 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
正如一粒粒的 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 渺茫的歌声似的。
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
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 了,不能见一些颜色;
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
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
叶子和花 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
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 能朗照;
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
月光是隔了树照 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 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
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 奏着的名曲。
——荷塘月色(朱自清) ================================================= 我兴奋地沿石阶跳跃而下,心情欢愉像一个孩子,我发现阶梯的两旁开满牵牛花, 比平常看到的还要硕大,是最美丽的浅紫色,色泽清丽,还带着今天清晨的露水。
到了海边,看到海岸的卵石美丽不输给牵牛花,粒粒皆美,独一无二。
一艘渔船正 顺着波浪在海岸不远处载沉载浮。
我蹲下来捡石头。
我向来都喜欢海边的卵石,因为这些石头从来没有隐藏,也不故意显露,它只是在 海岸如实呈现它的美与风采。
它不怕人笑,也不排斥别人的掌声。
这石头、这海洋、这路边的牵牛花、这专心排石阶的工人,都如是如实地在演出自 己,既没有隐藏,也没有显露。
这样一想,使我震惊起来:呀!呀!原来我们身边最美 的事物,无不如实、明白、澈如水晶。
只可惜这水晶映现的沛然万象,凡俗的眼睛都把它当玻璃来看待。
如果我们要看见这世界的美,需要有一对水晶一样自然清澈的眼睛;
如果我们要体 会宇宙更深邃的意义,则需要一颗水晶一样清明、没有造作的心。
——澈如水晶(林清玄)。
《四十自传》赏析: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说:我叫舒舍予,字老舍,今年40岁,出生在北平,也就是今天的北京。
面皮发黄没有胡子,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可以说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的陪伴。
上学的时候,皇帝早就不存在了,可以说帝王不存。
因此特别孝敬自己的老母亲。
小时候读三百篇,只是浏览而不懂其中的真髓,后来到师范读书,这才奠定了做老师的根基。
等到长大以后,为了生活四方奔走,以教书为职业。
每次买奖券,总是以得末等奖为光荣。
二十七岁的时候发奋读书,但是科学哲学都学不懂,所以才写小说,希望能博大家一笑而已。
三十四岁时结婚,现在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很顽皮可爱又机灵的。
闲暇的时候养养花,苦于不能掌握种花的方法,常常养到只有叶子而没有花朵,但也不忍心丢掉。
读书是无所不读,但却没有什么收获,不过也并不为此着急。
我教学和做事都很认真,老是吃亏,也不后悔。
就这样而已,再活下去40年,或许能有点出息吧。
这篇仅200余字的自传虽然简短,却有很强的概括力。
其中不仅凝集了老舍40年的沧桑经历,而且叙述了家境、教养、家庭、品格爱好、人生态度,乃至他对黑暗、昏昧社会的嘲笑与否定,包含着丰富、深刻的思想内涵。
老舍幽默风趣的言辞,令人忍俊不禁。
在笑过之后,又不能不受启迪,陷入深深思索。
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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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开朗 丰子恺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
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
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
你若成长,事事可成长。
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
既然无处可躲,不如傻乐。
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
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
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冰心的闲情 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的挑开了一本新寄来的月刊。
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
莹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无有消息。
”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闲;
不自然地,造作地,以应酬为目的地,写些东西。
病的神慈悲我,竟赐予我以最清闲最幽静的七天。
除了一天几次吃药的时间,是苦的以外,我觉得没有一时,不沉浸在轻微的愉快之中。
—
—
庭院无声。
枕簟生凉。
温暖的阳光,穿过苇帘,照在淡黄色的壁上。
浓密的树影,在微风中徐徐动摇。
窗外不时的有好鸟飞鸣。
这时世上一切,都已抛弃隔绝,一室便是宇宙,花影树声,都含妙理。
是一年来最难得的光阴呵,可惜只有七天!黄昏时,弟弟归来,音乐声起,静境便砉然破了。
一块暗绿色的绸子,蒙在灯上,屋里一切都是幽凉的,好似悲剧的一幕。
镜中照见自己玲珑的白衣,竟悄然的觉得空灵神秘。
当屋隅的四弦琴,颤动着,生涩的,徐徐奏起。
两个歌喉,由不同的调子,渐渐合一。
由悠扬,而宛转;
由高吭,而沉缓的时候,怔忡的我,竟感到了无限的怅惘与不宁。
小孩子们真可爱,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来了,放下几束花,又走了。
小弟弟拿来插在瓶里,也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放在床边几上。
—
—
开眼瞥见了,黄的和白的,不知名的小花,衬着淡绿的短瓶。
…
…
原是不很香的,而每朵花里,都包含着天真的友情。
终日休息着,睡和醒的时间界限,便分得不清。
有时在中夜,觉得精神很圆满。
—
—
听得疾雷杂以疏雨,每次电光穿入,将窗台上的金钟花,轻淡清澈的映在窗帘上,又急速的隐抹了去。
而余影极分明的,印在我的脑膜上。
我看见“
自然”
的淡墨画,这是第一次。
得了许可,黄昏时便出来疏散。
轻凉袭人。
迟缓的步履之间,自觉很弱,而弱中隐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愉快。
这情景恰如小时在海舟上,—
—
我完全不记得了,是母亲告诉我的,—
—
众人都晕卧,我独不理会,颠顿的自己走上舱面,去看海。
凝注之顷,不时的觉得身子一转,已跌坐在甲板上,以为很新鲜,很有趣。
每坐下一次,便喜笑个不住,笑完再起来,希望再跌倒。
忽忽又是十余年了,不想以弱点为愉乐的心情,至今不改。
一个朋友写信来慰问我,说:“
东波云‘
因病得闲殊不恶’
,我亦生平善病者,故知能闲真是大工夫,大学问。
…
…
如能于养神之外,偶阅《维摩经》尤妙,以天女能道尽众生之病,断无不能自己其病也!恐扰清神,余不敢及。
”
因病得闲,是第一慊心事,但佛经却没有看。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二日 冰心的图画 信步走下山门去,何曾想寻幽访胜?转过山坳来,一片青草地,参天的树影无际。
树后弯弯的石桥,桥后两个俯蹲在残照里的狮子。
回过头来,只一道的断瓦颓垣,剥落的红门,却深深掩闭。
原来是故家陵阙!何用来感慨兴亡,且印下一幅图画。
半山里,凭高下视,千百的燕子,绕着殿儿飞。
城垛般的围墙,白石的甬道,黄绿琉璃瓦的门楼,玲珑剔透。
楼前是山上的晚霞鲜红,楼后是天边的平原村树,深蓝浓紫。
暮霭里,融合在一起。
难道是玉宇琼楼?难道是瑶宫贝阙?何用来搜索诗肠,且印下一幅图画。
低头走着,—
首诗的断句,忽然浮上脑海来。
“
四月江南无矮树,人家都在绿阴中。
”
何用苦忆是谁的著作,何用苦忆这诗的全文。
只此已描画尽了山下的人家! 贾平凹的在米脂 走头头的骡子三盏盏的灯, 挂上那铃儿哇哇的声 白脖子的哈巴朝南咬, 赶牲灵的人儿过来了;
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 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在米脂县南的杏子村里,黎明的时候,我去河里洗脸,听到有人唱这支小调。
一时间,山谷空洞起来,什么声音也不再响动;
河水柔柔的更可爱了,如何不能掬得在手;
山也不见了分明,生了烟雾,淡淡的化去了,只留下那一抛山脊的弧线。
我厂在石头上,醉眼暖俄,看残星在水里点点,明灭长短的光波。
我不知这是谁唱的。
三年前,我听过这首小调的唱片,但那是说京腔的人唱的,毕竟是大洋了;
后来又在西安大剧院听人唱过,又觉得舒扬有余,神韵不足。
如今在这么一个边远的山村,一个欲明未明的清晨,唱起来了,在它适应的空间里,味儿有了,韵儿有了。
歌唱的,是一位村姑。
在上岸的柳树根下,她背向而坐;
伸手去折一枝柳梢,一片柳叶落在水里,打个旋儿,悠悠地漂下去了。
这是极俏的人,一头淡黄的头发披着,风动便飘忽起来,浮动得似水中的云影,轻而细腻,倏忽要离头而去。
耳朵一半埋在发里,一半白得像出了乌云的月亮。
她微微地斜着身子,微微地低了头,肩削削的,后背浑圆,一件蓝布衫于,窕窕地显着腰段。
她神态温柔、甜美,我不敢弄出一点响动,一任儿小曲摄了魂去。
这是一首古老的小调,描绘的是一个迷人的童话。
可以想象到,有那么一个村子,是陕北极普遍的村子。
村后是山,没有一块石头,浑圆得像一个馒头,山上有一二株柳,也是浑圆的,是一个绿绒球。
山坡下是一孔一孔窑洞,窑里放着油得光亮的门箱,窑窗上贴着花鸟剪纸,窑门上吊着印花布帘,学儿在崖畔上啃草,鸡儿在场捻上觅食。
从门前小路上下去,一拐一拐,到了河里,河水很清,里边有印着丝纹的石子,有银鳞的小鱼,还有蝌蚪,黑得像眼珠子。
少妇们来洗衣,一块石板,是她们一席福地。
衣服艳极了,除在草地上,于是,这条河沟就全照亮了。
有那么一个姑娘,该叫什么名字呢2 她是村里的俊仁者。
父母守她一个,村里人爱她,见过她的人都爱她。
她家在大路口开了个饭店,生意兴旺。
进店的,为了吃饭,也为着见她。
她却最是端庄,清高得很,对谁也不肯一笑。
姑娘有姑娘的意中人,眼波只属于清风,只属于他。
他是后山的后生,十八或者二十岁,每天要从这里路过去县上赶脚。
进得店来,看见她,粗茶淡饭也香,喝口凉水也甜,常常饥着而来,呆会儿便走,不吃不喝也就饱了。
她给他擀面,擀得白纸一张,切面,刀案齐响,下到锅里莲花转,捞到碗里一窝丝。
她一回头,他正看她,给她一笑,她想回他个笑,但她却变了脸。
他低了头,连脖子都红了,却看见了桌布下她露出的两只鞋尖。
她看出他的意思了,却更冷了脸儿,饭端上来,偏不拿筷子。
他问;
她说:“
在筷笼,你没长手?他凉了心,吃得没味,出去了。
她得意地笑,终又恨他。
骂他‘
肩头’
。
”
他几天竟不来了,她坐在家里等。
等得久了,头也懒得梳,她说:“
不来了,好!却哭了。
”
一天却听见门外树上的喜鹊叫。
她走出来,却是他在用石子打那鸟儿。
她愣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瞧着她喜欢,向她走来,她却又上了气:“
为什么打鸟?”
“
我恨!恨鸟儿?”
“
它住在这里。
”
“
那碍你什么了?”
“
也恨我。
”
“
恨你?”
“
恨我不是鸟儿!”
她想了想,突然笑了。
他一看她,她立即面壁不语。
他向她走近来,她却又走了,一直走到窑里。
只想他会一挑帘儿进来,回头一看,他没有进来,走出窑看时,他却走厂,边走边抹着眼泪。
她盼他再来。
再盼他来。
他却再包没来。
每大赶脚人从门口来往:三头五头的骡子,头上缠着红绸,绸上系着铜铃,铜铃一响,她出门就看,骡子身上架着竹筐,一边是小米、南瓜、土豆,一边是土布、羊皮、麻线,他领头前边走,乜她一眼,鞭儿甩得叭叭地响,走过去了。
一次,两次,眼睁睁看他过去了,她恨自己委屈了他,又更恨那个他!夜里拿被子堆一个他,指着又骂又捶又咬,末了抱住流眼泪。
等着他又路过了,她看着他的身影,又急切切盼着他能回过头来,向她招一招手…
…
小调停了,我却叹息起来,千般万般儿猜想,那后生是招了招手呢,还是在走他的路?一抬头,却见岸那边走来一个年轻人,白牛牛赶了一群羊,正向那唱小调的村姑摇手。
村姑走了过去,双双走到了崖那边的洼地,坐在深深的茅草丛中立了。
茅草在动着,羊鞭插在那里,是他们的卫兵。
我悄悄退走了,明白这边远的米脂,这贫瘠的山沟,仍然是纯朴爱情的乐土,是农家自有其乐的地方。
贾平凹的做个自在人 做个自在人—
—
《中国当代才子书·
贾平凹卷》序 去年,出版社决意要我出版这本书时,我是迟迟地不合作:不提供照片,不提供书与画的作品,甚至不回信。
这样的态度使许多人愤慨了,以为我要傲慢。
不是的,我从来不敢傲慢,之所以学着逃避是觉得作家就是作家,没必要弄出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面目来招摇过市。
今年出版社又来了人,我是同意了,因为这套书要出四本的,别人的三本都编好了,单等着这一本,若再不合作,就…
…
原本是很真诚的,但真诚却要成了矫情,人活着真是难以违背世态啊! 去年四十四岁,今年四十五岁,到了斤斤计较岁数的年龄,足以证明开始衰老了。
从二十岁起立志要作个好的文人,如今编这本书只让人丧气:就那些速成的文字吗,就那些涂鸦般的书与画吗?往日里,也曾在朋友面前夸口:我是预测第一,书法第二,绘画第三,作曲第四,写作第五,那全是什么不行偏说什么好,要学齐白石的,如喝酒夸酒量的醉话。
那年去美国,见到一个诗人,旁边一个作家告诉我:这是在美国人人都知道的著名诗人,但人人都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诗。
我当时笑了,心里想,我将来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作家。
我也见过一些官人写文章和写文章的官人,在文坛上他是官人,在官场上他是文人,似乎两头特别,其实两头让人不恭的,如果还算有才,也全然浪费了。
一个人的能力会有多少呢,主要地从事一项了,别的项目都是为了这一项而进行的基本修养训练罢了。
嘴的功能是吃饭说话的,当然,嘴也可以咬瓶子盖。
我的那点书呀画呀,甚至琴呀棋呀,算什么呢,如果称之为才子,还真不如称这为歌妓,歌妓还必须是貌美的女子。
真正的才子恐怕是苏东坡,但苏东坡已经死在宋朝,再没有了。
我之所以最后同意我出版这本书,也有一点,戳戳我的西洋景,明白自己的雕虫小技而更自觉地去蹈大方。
如果往后还要业余去弄弄那些书法呀,绘画呀,音乐呀,倒要提醒自己:真要学苏东坡,不仅仅是苏东坡的多才多艺,更是多才多艺后的一颗率真而旷达的心,从而做一个认真的人,一个有趣味的人,一个自在的人。
今早起来,许多人事要联系,去拨电话时却发现往日携在身上的电话号码本丢失了,一时满头闷水,嗷嗷直叫。
要联系的人事无法联系,才突然明白,在现代社会里活人,人是活在一堆数字里的。
那么,属于我的数字是哪些呢? 1997年5月7日 林清玄的阳光的香味 我遇见一位年轻的农夫,在南方一个充满阳光的小镇。
那时是春末,一季稻谷刚刚收成,春日阳光的金线如雨倾盆地泼在温暖的土地上,牵牛花在篱笆上缠绵盛开,苦苓树上鸟雀追逐,竹林里的笋子正纷纷绽出土地。
细心地聆听植物突破土地,在阳光下成长的声音,真是人间非常幸福的感觉。
农夫和我坐在稻埕①旁边,稻子已经铺平摊开在场上。
由于阳光的照射,稻谷闪耀着金色的光泽,农夫的皮肤也染上了一种强悍的铜色。
我在农夫家做客。
刚刚是我们一起把稻子倒出来,用犁耙推平的—
—
也不是推平,是推成小山堆一般,一条棱线接着一条棱线,这样可以让“
山脉”
两边的稻谷同时接受阳光的照射。
似乎几千年来都是这样晒谷子,因为等阳光晒过,八爪耙把棱线推进原来的谷底,则稻谷翻身,原来埋在里面的谷子全翻到向阳的一面来—
—
这样晒谷子比平面有效而均衡,简直是一种阴阳哲学。
农夫用斗笠扇着脸上的汗珠,转过脸来对我说:“
你深呼吸看看。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说:“
你闻到什么没有?”
“
我闻到的是稻子的气味,有一点香。
”
我说。
他开颜笑了,说:“
这不是稻子的气味,是阳光的香味。
”
阳光的香味?我不解地望着他。
那年轻的农夫领着我走到稻谷中间,伸手抓起一把向阳一面的谷子,叫我用力地嗅,稻子成熟的香气整个扑进我的胸膛;
然后,他抓起一把向阴的埋在内部的谷子让我嗅,却没有香味了。
这个实验让我深深地吃惊,感觉到阳光的神奇,究竟为什么只有晒到阳光的谷子才有香味呢?年轻的农夫说他也不知道,是偶然在翻稻谷晒太阳时发现的。
那时他还是个大学生,暑假偶尔帮忙,想象着都市里多彩多姿的生活,自从晒谷时发现了阳光的香味,竟使他下了决心留在家乡。
我们坐在稻谷边,漫无边际地谈起阳光的香味,然后我几乎闻到了幼时刚晒干的衣服上的味道,新晒的棉被、新晒的书画的味道,光的香气就那样淡淡地从童年中流泻出来。
自从有了烘干机,那种衣香就消失在记忆里,从未想过竟是阳光的原因。
农夫自有他的哲学,他说:“
你们都市人可不要小看阳光,有阳光的时候,空气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就说花香好了,你有没有分辨过阳光下的花与屋里的花香气不同呢?”
我说:“
那夜来香、昙花香又作何解呢?”
他笑得更得意了,“
那是一种阴香,没有壮怀的。
”
我便那样坐在稻埕边,一再地深呼吸,希望能细细地品味阳光的香气。
看我那样正经庄重,农夫说:“
其实不必深呼吸也可以闻到,只是你的嗅觉在都市退化了。
”
林清玄经典散文精选 冷月钟笛 月色是一把寒刀,森森闪着冷芒。
有时候,月色的善良温和像一个婉致的少女,而如今,我坐在荒凉而空茫的城垛上,独零零地坐着.月色便仿佛一个老年的海盗。
虽退守到砖墙的角落,他的眼睛犹青青地闪着光.手里还握着年轻时砍钝了的水手刀。
那把水手刀,长久以来。
在草地上四处游动,把我的胸腹剖开,冷漠的月色夹着古旧的城池猛然涌进我的胸臆,这时即使我静坐着,也不如月亮刚升起时那么安稳了。
已经很夜很夜了,晚雾从地底慢慢地蒸腾上来。
渐渐把树、砖墙、古炮。
最后把坐在城上最高处的我也吞没了。
来这个城要经过一个渡津,因为它被三面的海温柔地拥抱着.展延到远方的柏油公路在渡津口戛然而止。
我到时天空已晚.一位瘦削的老人用·
条小小的竹筏将我渡过海去。
远远地看见城墙了.夕阳正好垂挂在护城树的树头上,夕阳的橘,晚天的红.树的郁绿,交杂着城墙黯淡的砖色,成为一幅很有中国风情的剪纸画。
迎头,是沈葆桢的半身铜像,刻写着他在台湾海防史上的不朽证言。
在日本侵略台湾的紧急中,他以一年十一个月的短时间,建造了这个“
使海口不得停泊兵船、而郡城可守”
的城池,这个城与炮台.便成为今天台湾仅存的历史炮台了。
在月色下看洗葆桢铜像,明暗曲折,竞可以从线条中体会出他的识见与彀力,那是无可取代的威状与魄大了。
我想到.我们永远无法仰见这些壮士的面容。
但是我们随时可以见到他们的重现。
我们走入民间,到处都有关云长的画像,浓正的长眉,丹凤的亮眼,紫红色的面孔,写在脸上不可侵犯的正气,如果我们把关公的五绺长髯去掉,相信就是壮士们的写生了。
他们用生命的狂歌。
为中圆人中国的历史写下“
忠义”
两字。
月刀下的沈葆桢也有一股关云长的神气浮凸出来。
事实上。
他们的形体并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不为他塑像。
后人如我,也能体会到他们与强权抗拒时的虎目含威。
在壮魄而虎吼有声的中国历史长河中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所有的英豪杰士都把自我的形体投入这条河里,即令碎成肉泥,也没有一声悲叹.他们的骨灰即使在胡雨夷风中也会散放着不朽的芳香. , 因此,沈葆桢死了.他的城池留下来了,但是这座坚甲厚壁的城池纵大纵深.也比不过他生命中无可更变的城池。
我一个人独坐在城垛上,眼见星辉掩映下的城池、古炮。
以及闪着夏虫与波光的护城河,竟久久不忍离去。
我感觉,我是愈入夜愈坐到沈葆桢波沸万顷的胸腹之中了,在宁静的长夜,我们或者最能窥见前人的胸怀吧! 月色你看久了,它洒在轻轻浅浅高高低低的景物上,仿佛响亮着断断续续的钟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口钟。
月的微光你看久了,它在空中长长短短的散步.好像丝丝长鸣的笛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管笛。
月亮的钟笛,千百年来就这样敲撞吹奏,让那些有威猛气概的豪雄壮士.可以和声地在历史上唱歌。
这些歌,词句已经退淡了,曲谱仍在.在另一个冷月如刀的夜晚,还要被以后的人喝起来. 浮天沧海远,万里眼申明,历史的歌声和月亮的钟笛慢慢的沉落.我坐在城垛下方写着“
亿载金城”
四字,却在清晨第一道哦光中渐渐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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